致廣大 盡精微——讀吳東民先生大尺幅書法作品
2012年02月09日 22:36 海南文聯 點擊:22916 我有話說(0人參與)
黃承利
吳東民先生近年創作了一批巨幅行草作品,這批作品或因字大、或因字多,尺寸都在八尺宣以上,概括起來有幾種形式:1、大字巨幅作品,如在“丈二”五條屏上寫七首五言絕句;2、多字巨幅作品,書寫內容多為古代經典長文;3、大字榜書作品,字徑超1米的巨作。這些作品都給人強悍的視覺沖擊力,完全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案上作品的品讀方式。
古代書法作品尺寸普遍較小,宋元之前的墨跡書法多屬尺牘形制,適合文人之間案頭把玩,偶有尺幅較大的作品,都是字數多、字形小的手卷作品,如懷素《自敘帖》、黃庭堅《廉頗藺相如列傳》等,算是草書中的“大作”,卻也屬于案頭展卷細覽之作。明清以后,因房舍多為高堂大屋,書法作品出現尺幅較大的立軸形制,其中又以王鐸、傅山等人的巨幅作品較突出,但在古代燦若星河的作品中也畢竟九牛一毛,且字形都不大,大者不過十多厘米。至于《禮器碑》、《顏家廟碑》等一些廟堂碑刻,字形就更小了。在書法史上,也不乏大字、大尺幅作品,如泰山《金剛金》、山東“四山摩崖”、陜西漢中《重修山河堰》,它們均題刻在山體摩崖上,書體僅限于楷書、隸書。
在吳東民先生的這批行草書巨幅作品中,丈二五條屏《草書古詩七首》可謂鴻篇巨制。在五條尺寸為136×364厘米的宣紙幅面上,書寫七首五言絕句,總字數為140字,字徑約40厘米;此作通篇下來,揮毫如筆走龍蛇,亦如翻騰蹈海,隨意舒展,線條連貫,氣息渾然,結字則任筆為體,騰挪揖讓,自然天成,氣奪云天,仿佛有如神助,全然是“以神遇而不以目視,官知止而神欲行。”(莊子《庖丁解?!?面對如此巨大的紙面空間,若不對書寫內容、字形構造、空間布局做到胸有成竹,對筆法、水墨等技巧熟稔于心,則會茫然四顧而無從下手。
草書橫幅《清人題畫詩二首》(140×421厘米)也是鴻篇佳構,氣勢非凡。此作字徑多在30-35厘米之間,大者達1米左右,行筆迅疾如電掣雷奔之勢,字形大小跌宕錯落,搖曳生姿,收放自如,線條粗細變化明顯,枯濕對比強烈,許多斜向、縱向的長線條的處理增添了作品空間形態的豐富變化和視覺效果。
草書對聯《大地瓊樓》、《萬泉五峰》,字徑約30厘米,雖字字獨立,但卻開闔有致,顧盼有姿。對聯因其形制特殊,字間距較大,容易造成氣脈阻隔,以草書創作并非易事。而吳東民先生的這兩件巨幅草書對聯作品,通過字形的巧妙安排、用筆的松緊伸縮來加以彌補,使整幅作品渾然天成,氣勢恢弘。
榜書《觀山品?!?、《心象墨跡》,每字寫在八尺宣對開斗方上,然后拼接而成,每字字徑約1米見方,以行書為體,行筆如春蛇秋蚓,線條虬勁,筆酣墨飽,沉著痛快,結字渾厚健朗卻不失婀娜靈動。此等榜書作品,需要很高的筆墨功底和空間駕馭能力,非一日之功而能一蹴即就。
吳東民先生的這些大字巨幅作品,其書寫行為已超越了書齋的局限,書寫狀態和創作心態與傳統意義上的案上作品形成了強烈反差,隨著作品形制的變更,尺幅突然放大后,許多古代文人日常把玩的書寫技藝也隨之發生變化。首先,面對巨大的幅面,書寫過程容易失去指腕間的精妙與細膩,而是追求作品用筆的雄厚和氣勢的雄渾,意在作品整體的視覺效果和視覺沖擊力。其次,這些巨幅作品的創作并非古人隨意性的偶來欲書、逸筆草草,而是需要提前構思和籌劃,需對文字內容了如指掌和對作品的整體空間構成的運籌帷幄,需要有較高“批大郤,導大窾”的魄力和能量。其三,創作如此巨幅作品,以意馭氣,以氣馭筆,以巨椽之筆寫胸中丘壑,抒胸中塊壘,反映出作者既有著深厚的傳統功力和高超的筆墨技藝,更有胸羅萬象、風云際會、吞吐大荒的氣魄。因此,吳東民先生在進行巨幅作品創作時,已游于藝,臻乎道,其筆墨、技法、文字等形式層面的因素已從物化形態剝離開來,被精神化了,精神則游離于具體的書寫體驗過程中,始終處在高度亢奮、激情澎湃之中,并從中獲得某種生命的升華。
而吳東民先生更多的巨幅作品是多字大作,所寫內容均為古代經典詩文,如《出師表》、《蘭亭序》、《桃花源記》、《歸去來辭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春江花月夜》、《秋興八首》、《醉翁亭記》、《赤壁賦》、《墨池記》、《般若多羅密多心經》等。這類作品的形式或長卷、或條屏、或隔水、或冊頁,書體則是作者所擅長的行草書。其中行書《千字文》冊頁,自單行本行世后,即受到各界好評,書評家也不吝筆墨,紛紛稱贊。此作寫得輕松隨意、溫雅蘊藉,通篇如行云流水,字字珠璣,許多字形初看貌似平正,細覽實則如靜水深流,鋒芒跡象皆在騰挪律動之中,誠如周俊杰先生所評:“從字的結體到整個氣息蕩旋著晉人的韻味,也有當代人所欣賞的結體微妙變化和用筆的靈活多變。”
兩幅草書長卷《出師表》、《前赤壁賦》可謂是近期的代表作,在四尺宣寬,14米長(約69×1338厘米)的巨大尺幅里,通過線條運動、空間趨勢、內在張力等豐富的形式語匯的運用,構筑出鳳翥龍翔、形態飛揚的精神圖景,其縱橫使轉、虛實布白,筆之所至,心之所向,已全然不再顧忌點畫形跡,氣息涵泳于晉唐,流轉于兩宋,游走于當代,達到神游萬仞、超然物外的化境。周俊杰先生把其中的《前赤壁賦》譽為當代書壇不可多得的代表作:“此作字形變化更大,章法更為從容而奇峭,氣息尤為暢達。面對此作,人們不會平靜,心會隨著富有韻律和節奏感的線條而強烈的跳動,我們仿佛聆聽著一首交響樂,那抽象的起伏不定的線條與樂音的旋律相糅在一起,將人帶入一個獨有的審美境界之中。
”在這批巨幅多字的作品中,重要的是我們感覺到了吳東民先生的書法線條的“言說”意味。我們知道,線條是書法最基本的構形元素,也是書法表情達意的基本“語素”。因此,線條是有情調的,線條的情調通常通過筆法控制下的運動軌跡來體現;瑪克斯•德索甚至認為“線條本身具有特定的語言和習慣。”線條這種人文特性,是書法之所以成為藝術的重要理由。讀吳東民先生的這批書法作品,往往能捕捉到作品里蘊含著的豐贍的精神能量和情感內涵。吳東民先生的書法較多傾向于以“二王”為衣缽的宋人意趣,又充分結合當代書壇的形式元素和審美特征,形成了自己圓渾樸厚、瀟灑爽暢、風流蘊藉的書法風格。
吳東民先生的這些巨幅作品的創作,也與他天生率真、豪放的性格和極高的天分相關。他的率真的本性,在書法創作中往往體現出率性的心態和率性的書寫;他的豪放的性格,在他的書法創作中會自然而然的迸發出熱烈的情感火花,并使之形成坦蕩不拘的生命形式和淋漓酣暢的藝術個性。他在藝術方面的極高的天分,則讓他對書法充滿靈氣和悟性。因此,他未必要在古人堆里扎入太深,而事實上,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,花在與古人交流上。這些年,吳東民先生參與了大量的全國性書法評審,對當代書法創作尤其是行草書創作,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獨到的眼光,并從當代書法創作的流變中,尋求技法上的突破。
《中庸》里說:“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,致廣大而盡精微,極高明而道中庸。”其中的“致廣大,盡精微”,本意是指做學問既要充實廣大,又要窮盡精微;用在書法作品品評上,則是既有宏大的氣勢,又有精妙的技法,而用此語概括吳東民先生近期的巨幅書作,是非常恰當的。
(黃承利:中國書法家協會教育委員會委員、海南省書法家協會副 主席、海南師范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