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說文藝 | 王建男:大隱于市——王雋珠與《湘江公園》的散點透視
2023年05月02日 00:00 來源:藝周雅集 點擊:503 我有話說(0人參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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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雋珠(穩舟),國家一級美術師,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,黑龍江省美術家協會顧問,黑龍江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,海南省旅瓊文藝家協會顧問,黑龍江省博物館“王雋珠藝術館”顧問。
一年多沒見。前些天,雋珠突然打來電話,讓我去看他的“湘江公園”。
手機里,不僅聽得見他按捺不住的興奮,甚至仿佛看得見他那頑童般的得意。
是什么讓他如此興奮?
推掉了其他的事兒,第二天就趕到他家,湘江公園旁邊的帝景小區。
客廳里,已經鋪天蓋地。幾十幅方方正正的小畫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。
這些畫的靈感與素材全部來自湘江公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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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 情
“這不是王雋珠。”從眼前展示的畫中,我看不到熟悉的畫風。
他正瞇著眼睛專注于那些小畫,似乎聽不見我的感嘆。
他瞇起眼睛思想的樣子很有范兒。盡管他一再強調自己是農民的兒子,盡管還有人說他像西部牛仔,但那瞇起的眼睛總是在提醒我,此人是一位“憂郁王子”。
我這個莫名其妙的感覺始于40年前。
那時,我們都剛過而立之年。年輕氣盛的我能夠與這位不善恭維的人結為好友,完全是基于由衷的折服。我此前一直以為“入不得水墨畫”的白山黑水,竟被他用水墨畫出了神韻,蒼黑、凝重、坦蕩、深沉……
征服我的是藝術,更是情懷——“農民的兒子”被他掛在嘴上,他絲毫不掩飾對這塊黑土地的悠悠鄉愁。
一簸箕榆樹錢兒就是全家的“珍珠翡翠白玉湯”,這是王雋珠在大災之年留下的刻骨記憶。如今睹物思變,榆錢竟被他以“余錢”隱喻入畫。他用特殊的材料、特殊的手法點染出來的榆樹錢兒飄飄灑灑,讓古人今人都沒有畫過的北方“土產”也登上了“大雅之堂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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榆錢滿地兒難買春光住 宣紙水墨 1981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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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盡滄桑 尚有榆錢 宣紙水墨 1985年
黑土地上蒸騰的“地氣”,在城里人看來或許是氣象萬千的朦朧詩,在鄉下人看來卻是孕育生命的孵化器。于是,北大荒不見經傳的地氣就被王雋珠的水墨渲染了神奇、定格了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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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氣 皮紙水墨 1981年
于是,來自苦寒之地的王雋珠開始書寫中國水墨畫中多姿多彩的關東傳奇。
彼時,我曾寫過一篇短文《月是故鄉明》,贊美這位鄉情濃郁的農民之子,也力挺這個為北派山水開先河的黑土畫家。
此后若干年,“故鄉”的邊界在雋珠的心中不斷外延,從白山黑水擴展到了華夏神州,又擴展到了天涯地極——“地球是個村”。于是就有了震撼人心的《天山系列》《極地系列》《生命奇跡系列》。
四十年前,他就已經是黑龍江省最年輕的中國美協會員。如今,他早已成了中國畫界難得的山水名家。2014年,黑龍江省文化廳批復黑龍江省博物館籌建“王雋珠藝術館”。
他的名氣在不斷放大中,而他的鄉情竟再度縮小,又從遠方回到了家鄉,回到了正在淡去昔日輝煌的北國“廢都”,直至落到了“城里人”閑逛的街心花園——盡管此前他曾多次發誓,農民的兒子絕不向“城里人”“投降”。
其實,即使在他揮灑宇宙的時候,也從來不曾拋棄過故土。不信,就讀讀他的畫作中反復出現的標題《東邊太陽西邊雨 道是無晴卻有晴》,品一品那“王子”級的憂郁和鄉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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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邊太陽西邊雨 道是無晴卻有晴 宣紙水墨 2001年
■ 道
畫家,畫所見,更是畫所觀。竊以為,在諸觀之中,世界觀當居其首。
如果說,世界以“我”為圓心,那么,“見識”就是世界的半徑——有多大的視界,就有多大的世界。
王雋珠深諳此道。于是,他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,不斷放大自己的半徑。
說到讀書,孔孟老莊,唐詩宋詞,他統統來者不拒——不識傳統,怎富學養?
他更樂于四處行走。這行走不僅是采風,更是尋道?,F在有個新詞兒,管這叫游學——登名山,游大川,以觀世相,以悟世道。
見與識愈多,思與想愈深。能量蓄積在王雋珠身上,遲早要幾何級爆發。
某年某月某一天,“知天命”的王雋珠突然說,自己已經把一生的酒喝光了。于是,立馬罷酒。從此,“清醒地用第三只眼看世界,用心靈悟造化。”
前額闊大的王雋珠生就一副深刻的大腦。如今進入“世人皆醉我獨醒”狀,他會悟到什么?
無須揣測。一切盡在他的水墨丹青之中。
你看,那畫中有“大我”——世界即我,我即世界。
有此格局,便可與天地共生,便可與造物主對話。有此胸襟,他的大野洪荒便多了哲思冥想,便多了凝重神秘。僅看看這些畫的標題,或許就已經嗅到了空靈深邃的思想和翻江倒海的氣勢:《乘云氣騎日月 獨與天地精神往來》、《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》、《黃河之水天上來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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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河之水天上來 宣紙水墨 2019年
當然,那畫中也有“小我”——我雖微塵,卻小而不卑。
他喜歡畫山羊。但這些羊從來不事雕琢,往往崇山峻嶺間一塊留白,輔以寥寥數筆,便勾勒而成。這些羊,越居視覺中心 便越彰顯其渺小。這次第,正是包括人類在內的地球生命的縮影。面對如此卑微的生命,王雋珠小中見大,巧妙地四兩撥千斤,賦予“小我”以大吉祥,他的畫中便不斷出現了“三陽開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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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羊開泰 宣紙水墨 2005年
大而不狂,小而不卑。王雋珠進入了自在的境界。于是,他的題材無界,只要是他所感動的,無論大江東去,無論小橋流水,皆揮灑自如,小大由之。
現在,他終于畫到了街心花園,也本是應有之義。
■ 術
王雋珠的畫風捉摸不定,始終在變——在吸收,在升華,在創新。
他天生鬼才。在他的體內不僅有著超強的創新動力,而且孕育著超強的創新能力。
他享受創新。他說,“創新過程中的刺激是一種超級享受”。
他無暇自立門派,卻也不拘門派。天馬行空,正是他的本性。
他的畫中不僅可以讀到李可染、劉勃舒的真傳,也可以品到石濤、梅清、傅抱石的韻味??梢哉f,師承傳統,他已接近了極致。但骨子里無法因循守成的王雋珠,在堅持“萬法歸宗”的同時,還要“非法亦法”。
于是,這些年來,他始終在做“傳統+”——在傳統中國畫特別是南派山水的基礎上,他不斷發掘北畫之“土”,吸收西畫之“洋”;研磨工筆之更精細,拿捏寫意之再樸拙;熱衷構成以豐富表象,探索抽象以表達內在……
中國畫之本是水墨。墨遇水而生發,色感多變,韻味無窮,有“墨分五色”之說,但卻往往缺乏絢麗。而在王雋珠的畫中,傳統的水墨,點上幾筆傳統的赭石,居然也會千般靚麗,萬般妖冶。這正是他融會貫通的非傳統手法所致。
總之,術以載道。能載他的道,皆為他的術。兼收并蓄,有容乃大。
在《湘江公園》里,他的畫風又在變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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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燈下的塑膠跑道(局部)麻紙水墨 2022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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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雨后 麻紙水墨 2022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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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妝素裹 麻紙水墨 2021年
以往散點透視的大山大水,在這里只剩下焦點透視的塑膠跑道、琴橋、亭臺、路牌、樹陣、條形長椅……被突破的不僅是傳統透視的束縛,更是當代城市元素的屏障。越過此坎,現代元素便不再是國畫中的異物。即使那么突兀的電視塔,也不懼。并且還要浪漫地聯想到遠在巴黎的埃菲爾鐵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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鋼塔與美人松 麻紙水墨 2020年
他興高采烈地向我介紹那一幅幅《湘江公園》,不講構思,不講章法,倒是不斷炫耀傳統礦物顏料的奇效:朱砂、石青、鈷藍、赭石、石綠、石黃……這些原生的顏料,不可替代地表現出了他對原生江山與原生萬物的獨到理解。為此他視原生的顏料為珍品,甚至,有一種鈷藍已成為他的精心瓶藏的鎮宅之寶——他相信,材料即語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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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炬樹與鋼塔 麻紙彩墨 2022年
“我的作品,一直在變化著。旁人看著沒譜兒,我自己心里有數兒”。
《湘江公園》,或許是其多變畫風的一個新里程碑。
■ 隱
高處不勝寒。“隱”就成了大師們的歸宿。
大約在而立之年,字號“穩舟”道出了王雋珠的生命取向。
潺潺流水間,悠悠一葉舟。最穩的舟,怕是莫過于此。
于是,走遍名山大川的王雋珠開始在海南島筑屋“拾貝”,以行穩致遠,以回歸自然。
當然,這是不一樣的自然——他要把爆發的靈感“壓在心里,并逐漸忘卻它”然后“讓大自然的感受和沖動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孕育,逐漸形成另一個大自然”。
偏安一隅,遠離世俗,棲身“隱忍”,道法自然。似乎,這已是人生之最高境界了。
然而,優哉游哉間,天上突然掉下一頂“新冠”,改變了世界,更改變了世界觀。
疫情。靜默。
昔日行走山水的王雋珠,此刻最多的行走,就是近鄰的湘江公園。
這里曾是哈爾濱市區內唯一的高爾夫球場,非貴即富的空間。老百姓只能從圍墻外窺視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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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境·消失了的 有圍網的高爾夫球場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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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的濃重 麻紙水墨 2006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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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那一場冰與雪之三 麻紙水墨 2021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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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不是秋而是春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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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點點兒新綠 麻紙水墨 2022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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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住樓上 下樓進公園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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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日的斑斕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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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之韻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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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陽 火燒云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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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霧中的小路 靜悄悄 麻紙水墨 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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坡上春柳 麻紙水墨 2020年
2018年,拆掉圍墻改成開放式的街心公園。從此,這片十多公頃的綠地,就成了周邊老百姓休憩健身、親近自然的好去處。
對王雋珠而言,逛公園本是“困獸”的無聊徜徉,但日子久了,湘江公園那扁平的人造景觀在他心里居然“重新孕育,逐漸形成另一個大自然”——精靈般的王雋珠竟然又悟出了美。
于是,“閉門造車”畫起來,于是,竟一發而不可收。
一幅幅尺方的《湘江公園》,演繹的是畫風的大俗大雅,承載的卻是心靈的大隱大歸。
小隱于野,大隱于市。
從拾貝小樓到街心花園,王雋珠實現了一次穿越與蛻變——真正的隱逸并非林泉野徑的孤身獨處,而是在都市繁華中的心靈凈土。
王雋珠說,我的湘江公園寫生實際并沒有在現場作畫,因為疫情期間不允許多人圍觀,所以我是用古人的目視心記之法。寫生與創作我有個原則,就是既要合情又要合理。即使是在畫室“閉門造車”,出了門這個車也要合轍。
這或許是他“疫外”的收獲,但卻并不是意外。因為人生的路,包括心路,絕非自己鋪就,乃是上天的布局。我們所經歷的偶然,都是命中的必然。
設想,此番如果不是疫情拴住了王雋珠的腿腳,他怎能在茫然的焦慮中,淡然地悟出歸隱之道呢?
但王雋珠已然超脫。
思想時,他還會是“憂郁王子”的樣子,很迷人。只不過,那瞇起的眼,已經有了新的功能——壓縮視界。
2022年10月
作者簡介
王建男,1950年出生于哈爾濱,高級記者、碩士研究生導師。1976年進入哈爾濱日報社,擔任過攝影記者、評論編輯、總編輯、社長。中國攝影家協會資深會員,曾任哈爾濱市攝影家協會主席、中國新聞攝影學會副會長。
2005年起22次進入北極地區,踏查了北極圈內8國160多個人居點與生態區,用紀錄攝影和人文考察的方式打造了攝影版《北極人文生態白皮書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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